【已完结】卡特尔手稿

drlecter

　　第一次动手的时候，没等干到一半莱曼先生就吐了。失禁的恶臭让他头晕目眩，那对血红的、几欲夺眶而出的眸子，更是叫他握刀的手战抖不止。最后他不得不用氰化物快速解决了那具在地上疯狂挣扎的残破躯壳。毫无疑问，那次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但也并非一无所获：他学到了不少东西。

　　学习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一个缓慢渐进的过程。最开始用手术刀撕裂人体的时候，他的手会忍不住颤抖，好在这现象逐步缓解，等到处理第三个人时，莱曼先生感觉自己已经能像电视里的外科大夫一样娴熟的运用那些冰冷的器械了。他戴着橡胶手套里的双手上下翻飞，动作沉稳老练，如同操作打字机一般。谁能想到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是个削苹果都会割破手指的蹩脚货呢？就连不久前的莱曼先生自己都不会相信：有朝一日，他会变成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厉害角色。

　　由于长期缺席，他已经被伯克利的历史系辞退了，但莱曼先生并不感到遗憾。和他即将达成的伟业相比，这暂时的窘迫是无足轻重的。当他证明了自己的理论之后，学校那帮官僚自会请他回去执教。哈，真是可笑！回去？为了什么？为了给那帮只知道追求时髦和性爱的猴子们上课？为了那点微薄的薪水和研究基金（就那么点钱他还得和系里的同事争个头破血流）？鲜花、掌声、殷勤的问候和丰厚的回报，届时他将一无所缺，附庸风雅的富人们将赞助他成立自己的研究机构，他会建一间图书馆，里面摆满俾斯麦、夏多布里昂和克里蒙梭的亲笔书信--这是他一点小小的、无伤大雅的爱好。

　　但是--且先打住！过多的幻想毫无裨益。虽然莱曼先生相信运气和天才，也相信自己拥有这两者，但他同样懂得：脚踏实地的工作态度是必不可少的。当他半夜里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狭小阴沉的家中时，这种感触便愈发深刻。虽然目前研究还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但他并没有急躁冒进。多年潜心历史让他养成了不疾不徐的习惯。

　　管他的，卡特尔医生不也在拉文斯布吕克耗了五年吗？

　　每当意志消沉之时，莱曼先生就会打开他的秘密笔记本，用那些确凿无疑的证据给自己增添信心。1915年英国第四军团在一片淡红色的云雾中不见踪影；1940年中国东北和外界失去联系的加茂部队医学研究小组；1975年神秘消失的莫斯科地铁；百慕大三角；空无一人的失踪船只……所有这些都证实了门的存在。

　　而打开大门的钥匙，就是卡特尔医生留下的手稿。

　　莱曼先生是在里奇蒙德那儿发现手稿的。他并不怎么喜欢那个油腔滑调的旧书商，但里奇小子总有许多门路，能弄来一些市面上少见的货色。他曾在里奇蒙德手上淘到过马志尼给妻子的家书，信中饱含拳拳爱意；还有一册梯也尔写于1851年的日记，记载了这位历史学家对路易·波拿巴和外国饮食的诸多牢骚。

　　1980年的秋天，维利亚姆·柳比莫夫，一位叛逃的克格勃后勤人员，将一大堆内部资料带到了美国。他原以为这些文献能卖个好价钱，却在CIA那儿碰了壁。兰利的头头脑脑们只要了几份他们感兴趣的东西，施舍了些票子后，便不管柳比莫夫的死活了。为了谋生，柳比莫夫不得不低价卖掉手头剩下的资料，这些笔记、汇报、内部分析在CIA看来毫无价值可言，但对某些有着古怪爱好的人来说，却并非一钱不值。

　　里奇蒙德很快便找上了倒霉的苏联佬，几杯伏特加，一次洛杉矶脱衣舞店巡礼，最后，美钞。当他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便第一时间联系了莱曼先生。莱曼并非最有钱或者最好相处的顾客，但他从不讨价还价，向来只用现金付账。在里奇蒙德看来，这个衣着寒酸的小个子历史老师，是最不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主顾。

　　在一堆泛黄霉旧的纸张中，莱曼先生的目光很快就被手稿上那清秀的花体字吸引住了，不过最让他感兴趣的还是夹在其中的一张电报复印件。莱曼的德语很一般，但能看出个大概意思：这是一张嘉奖令，表彰了卡特尔医生在"科学的肃清第三帝国不欢迎的人"以及"为元首和德意志民族开辟新天地"方面所做出的特殊贡献，末尾的署名是"海因里希·希姆莱"。或许这并非最理想的藏品，但聊胜于无。

　　那天夜里，在他狭窄的书房中，莱曼先生打开了卡特尔医生的手稿，而他的人生也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起初，他对卡特尔的理论嗤之以鼻。什么"空间重叠的另一个世界"、"燃烧的金色大门"、"永生不灭的灵魂"，这一切听起来如此荒谬，简直比洛夫克拉夫特的怪诞小说更加无稽。而那位纳粹军医着重强调的钥匙理论，在莱曼先生卡看来，无非是一个虐待狂为将自己的兽性合理化而寻找的借口。倘若人类极端的痛苦和绝望--姑且假设有这个可能性--可以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那这扇门定然早已千疮百孔了。在人类数千年残忍血腥的历史进程之中，有无数个足以将那大门推翻的瞬间。屠城的蒙古铁骑、被西班牙人灭亡的玛雅文明、屠杀亚美尼亚人的土耳其、斯大林的大清洗、南京大屠杀、奥斯维辛……在这些暴力的盛宴之中，那门一定不止一次的被打开过，然而除了这个叫卡特尔的疯子，又有谁描述过、记录过它的存在呢？

　　但有一件事一直让莱曼先生无法释怀。在1945年4月26日的记录中，卡特尔这样写道：

　　"尽管集中营外的枪炮声依稀可闻，值得庆幸的是，研究并没有受到干扰。在苏联人占领这里之前，我有信心做好万全的准备。今天的实验非常成功，在163号（女性、斯拉夫人、39岁、已婚、育有二子一女）的配合下，我成功的使大门显形了。虽然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两秒，但那一秒的辉煌已足以永载史册。而门内的奇妙景象，更是让人难忘。那是我贫乏的言语所难以形容的神奇国度，是天使与恶魔并肩徜徉的奇迹之地……后天的实验将如期进行，届时，我将离开这个腐烂发臭的庸俗之地，进入全新的领域。"

　　手稿至此戛然而止。4月30日，红军占领了拉文斯布吕克。他们将整个集中营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发现那位军医的踪影。他就像沙漠中的一粒水珠，在连麻雀都不可能逃脱的天罗地网里，蒸发于空气之中。

　　这是莱曼先生查阅许多资料后得出的结论。

　　时至今日，摩萨德和西蒙·文森塔尔中心的悬赏令上依旧留有卡特尔的名字，然而与他有关的线索却寥寥无几。一些人相信他躲在南美洲，靠在集中营里掠夺而来的财富过着奢华的晚年生活，也有一些人认为他已经死了。答案似乎无非这两种而已，但在莱曼先生看来，或许还有另一个可能--

　　如果……卡特尔已经成功打开了那所谓的大门，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呢？

　　一开始他对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嗤之以鼻：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和学术训练、受人尊敬的加州大学助理教授，怎么会相信这纳粹狂人的无稽之谈？但有个微弱声音一直在他脑海中阴魂不散：万一呢？万一卡特尔的理论是正确的？那将是本世纪最惊人的发现，将如龙卷风一般摧毁无数宗教和哲学的理论基础，就像当初相对论粉碎牛顿力学的统治一般。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呢？为什么不去试试呢？难道他，注定伟大的瓦尔特·莱曼，甘愿一辈子窝在那可怜巴巴的办公室里，做个寒酸兮兮的小学者吗？

　　答案当然是"不"。

　　他花了很多时间准备，细心的考虑，周密的安排，但第一次还是给搞砸了。他把那妓女的尸体扔在旧车场一辆报废的SUV里，满以为会像电影中那样神不知鬼不觉，结果第三天就上了当地小报的三版。莱曼先生一连紧张了两三个星期，直到他发现警方对这个案子并不怎么上心后，他的胆子才大了起来。

　　
秃笔坑提牛的

异尘客

坐上坑邊的沙發

壊蟑螂

看上去这坑不小

eyeball

看了开头我还以为是。。。。
不过文章确实很好，不愧教主作品
但。。。教主用这样一个看起来是反面的人物作为主角，也许读者会因为鄙视主人公从而厌倦故事。个人窃以为主角应该是一个或者一方面十分被认可的人物。。。
纯属装B，毕竟发的不多，
教主应在空闲时间可以随意安排的情况下速度更新

xkzm

留名~~~

白熊1

写的给力啊~~~~

风格大赞。期待。

drlecter

由于没有更为详细的资料可供参考，莱曼先生只能力图完美的重现卡特尔最后那几次实验，争取在每一个细节上做到一致。是的，30到40岁之间的白种女性；是的，要有过孩子；是的，一定要在柔和的月光下，伴随《戈德堡变奏曲》的旋律；是的，首先得从指甲开始……

  是的，他全都做到了！是的，再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了！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

  但为什么，那金色的大门一直没有出现？为什么，就连空间扭曲的小小火花都未曾迸发？莱曼先生缓慢而坚定的陷入了空前的沮丧与绝望之中。他开始抽烟、酗酒，一连好几天不刮胡子，衣服上沾了血迹也惶然不知。他的实验态度开始变得随意起来，细节上不再那么讲究，扫尾工作也做得有些马虎了。

  这天傍晚，莱曼先生提着装有面包和香肠的纸袋，从常去的那家杂货铺出来。路过一家商店橱窗时，他被展示柜中的电视所播放的节目吸引住了。那是一档犯罪心理分析类节目，请来的嘉宾是昆迪克的行为鉴定专家，一个名为托马斯·里德的小个子。他正举着一张硬纸板，表情颇为亢奋的讲解着自己的分析。

  "不，对不起詹森，我不认为这个'长堤客'是个泰迪·邦迪式的连环杀手。的确，他只选择女性作案，但所有受害者的尸体都没有性侵犯的痕迹，而且我不认为他是想从这些勾当中得到什么快乐。他的行为模式有点像那种宗教杀人狂，嗯……'长堤客'和曼森家族的区别在于，他对这种仪式的信念贯彻始终，虽然程度上前后不一，但大体轮廓是清晰的。是，没错……我想他应该没有医学背景，从这些局部照片中你能……"

  一直到广告的音乐响起，莱曼先生方才回过神来。怎么？"长堤客"？他们给他起了个这么蹩脚的绰号？他勉强笑了笑，又觉得有些害怕：FBI已经开始介入调查了，留给他的时间，究竟还剩下多少呢？

eyeball

好不河蟹呀~~~ 我是拼图杀人魔，我要把你抓起来改造~~~
从莱曼先生从电视里听到人们称他为长堤客不羞反笑来看，我觉得莱曼先生确实是一个道德缺失的大坏蛋。。。。

白熊1

更精彩了.........虽然有点短

drlecter

　　事实上是：五天。

　　逮捕莱曼先生的行动由ATF牵头，这让洛杉矶警方和FBI非常恼火，但不久之后这股愤懑之情就演变为暗自庆幸。那群荷枪实弹的大汉在莱曼的公寓里折腾了半天，结果一无所获，最后只得装模作样的取了些指纹和DNA。更糟的是，一家本地电视台的直升机拍摄了全部过程。于是周末晚间的杰瑞·辛格脱口秀有了全新的素材。

　　莱曼先生在郊外一座废弃的仓库里收看了那期节目，陪同他的还有第13号实验对象。虽然杰瑞的俏皮话和VCR中探员们狼狈不堪的模样逗得现场观众尽皆捧腹，他却感到自己笑不出来。那帮粗鲁的猴子闯进他生活了20年的家里，四下翻找拍照，将房间搞的乱七八糟，他多年收集的心血被一一装进塑料袋里，让一帮不清楚它们价值的门外汉翻来覆去。这是怎样的一种屈辱呀！莱曼先生拿起园艺剪在13号身上好一阵发泄，胸中的怒火方才略为平息。但不久后他就陷入了更为深沉的沮丧之中，因为现在想弄到新的实验对象，无疑比以往更为困难了。

　　逃亡的生活没有他最开始想象的那么糟糕。资金倒不是问题，他之前就有准备大量的现金，一部分是他的积蓄，还有从实验对象那儿拿到的钱。他从黑人区一个小贩手里买了些二手的衣服，又将一头稀疏的金发染成了黑色，最后还蓄上了胡子。整理完毕后，莱曼先生看着镜子中那个陌生的形象，既有些厌恶和鄙夷，同时又有点兴奋。尽管如此，他还是尽量避免在白天出门，即便晚上出去采购东西，也会戴上一顶印有湖人队徽的鸭舌帽，压得很低，以便遮住脸。

　　卡特尔医生的那部手稿，现在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每天他都会将手稿拿出来反复端详好多遍，尽管那上面的文字他几乎已能默诵了。他还用回形针将卡特尔的一些旧照夹在手稿的扉页里：这张是卡特尔刚从查理特医学院毕业时的照片，金色的短发下是一张青春洋溢的面庞；这张是他加入纳粹党时和同侪一起拍的合影，莱曼先生特地用红笔将他圈了起来；这张是在拉文斯布吕克的手术室里拍下的工作照，他的白大褂上还留有犹太人的血迹……啊，莱曼先生是多么希望能像科幻电影里描述的那样，回到过去和医生一起工作啊！他是多么渴望融入那璀璨的光辉之中呀！

drlecter

　　可是属于莱曼先生自己的光辉，却迟迟没有到来。时间一天天过去，实验体一个个死去，他一步步陷入无边的恐惧之中，进行第16号实验时，他竟在中途哭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看着我？为什么？"他一边声嘶力竭的吼叫，一边用铁丝刺瞎了实验体的双眼，可那可怕的感觉还是萦绕在他周围。他几乎可以嗅到绝望的味儿：烧焦的人体，混有些许电离的气味，似乎还有硫磺掺杂其中。魔鬼在缝隙间喃喃低语，末日的钟声缓缓敲响，血液、尿液、汗液、胆汁和胃内容物散发着恶臭，挣扎扭曲的血肉和肮脏的屠宰场……无尽的黑暗之中仿佛有点点微光泛起，犹如黎明前的星辰，可那一闪而过的希望之光究竟是真理的启示，还是他濒临疯狂的预兆呢？

　　但他已经没有在疯狂边缘舞蹈的时间了！提克-塔克-提克-塔克，那钟的指针走得飞快，大门吱呀做响渐渐掩上，最后一丝光明也即将泯去。一辆、两辆、三辆……车门打开，全副武装的SWAT小队将他最后的据点团团包围。他们知道莱曼先生手中握有人质，因此尚未发动总攻，可这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罢了。谈判专家正在赶来的路上，而负责现场指挥的克拉克探员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如果今晚的演奏会他不能赶到，克拉丽丝又会对他女儿说些什么呢？

　　而围城之内的莱曼先生，此刻反倒是无比的平静，那是一种从心底蔓延而上、自知大局已定后无可奈何的平静。他默默地看着绑在牙医椅上的19号实验对象，19号也睁大眼睛瞪着他。黯淡的血滴从封住嘴唇的黄色胶带上淌了下来，在苍白的颈项上划出一道残酷的线路，最后犹如脱缰野马般汇聚到地板上乌黑的血泊之中。

　　放心，亲爱的，我不会拿你做人质。莱曼先生在实验体耳边轻声说道。你是我最后的希望，是通往真理之门最后的钥匙。你不会死于庸常的枪弹之下，你将会与我一同永载史册。

　　他真的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吗？也许。因为相信是他眼下唯一能做的事儿了。

　　莱曼先生继续着他的第19次实验，这或许--注定--将是他的最后一次实验。他的态度一丝不苟，一举一动谨小慎微，犹如外科医生般精确，又仿佛画家一样挥洒自如。他是伟大的艺术家，是来自地狱的钢琴师，在群魔的宫殿里奉献无声的残酷音符。污血横飞、肉体抽搐，而在这仓库阴暗的角落里，一道幽明的光芒忽然亮起，犹如黎明的星辰般闪烁不定。

　　一开始那不过一道银色的裂缝，然而就在下一瞬间，裂缝却恍然炸开，成为8英尺高的希腊风格拱门。大理石制的基座之上，天使与恶魔相互交媾，人形与非人形的兽类辗转扭曲。冷风伴随莫名的喃喃细语从门中吹出，带着一股呛鼻的硫磺味儿，其中又夹杂着香草的味道。

　　而在那耀眼的光芒之中，隐约可见硕大无朋的巨物在广袤的荒原上行走。紫色的天空中，则有无数诡异的形体缓缓盘旋。

　　莱曼先生浑然不知。他的全心全灵都沉浸在实验之中，没发觉身后那伟大璀璨的一幕。是的，他没有看见那双从门中伸出的手，白色袖子上套着老式的橡胶手套；他没有看见那张微笑的英俊面庞，一丝不乱的金发，眼角细小的皱纹。那在颤抖的光芒中逐渐稳定成形的人影，不正是带他走到今天这地步的精神导师吗？

　　卡特尔医生好奇的将四周一番打量，接着步出大门，重新踏入人间。

　　啊，这位辛勤的可怜人儿，他看着莱曼先生忙碌的背影，心中想道。若非施下美好的饵料，鱼儿如何能够上钩？若非将自身亦作为祭品，如何能打开星辰间的大门？来吧，mea discipulus，mea amicus，让我结束你的苦痛。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柄短小的手术刀，迈着猎豹般轻柔无声的步子，向莱曼先生走去。

eyeball

“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