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

hunmio

只要你随便向下挖四尺，就能轻易得找到美金一分

     废土的荒原之上，人很难明确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因为它太空旷了。黄土，黄土，直到视野的边缘，依然是黄土；风起，尘土从眼前掠过，然后缓缓平息。太阳从东方升起，缓缓滑过天际，转而西沉，然后就是无尽的黑暗。


     我坐在空地的一块岩石上，眼前是一段下陷的裂谷。昏黄的日轮从我的左首升起，然后在我眼前掠过，等它游移到我的右首45°左右时，就仿佛静止不动了。当风开始吹，会将裂谷底层地表上的一层薄薄的黄土扬上高空，遮蔽我的视线，这个时候，我的思维就开始模糊……


     那还是在离开阿罗由不久吧，我到了地下掩体市，这是一个和阿罗由以及丹恩都不一样的城镇，第一眼看到这些结实壮观的白色铁皮房子时，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来形容它。如果阿罗由是温暖的棕黄色，丹恩是混沌的啫灰色，那么这里是白色的，干净而隔阂。高高的栅栏与荷枪实弹的卫兵隔开主城区与外界广场，只有“公民”才能够进驻主城区。“公民”，是干净，聪敏而礼貌的。

     我拿到了日间通行证，我可以在白天进城。我与各式各样的人交涉，我遇见了盖西迪，我很想把警察头子揍一顿，我还把伊克留在这里，我带回了阿曼达的丈夫约瑟，我又去了一趟蜥蜴城……我在这白匣子一样的城里城外盲目地奔波着，我开始变得不耐烦，我不想再在天亮之前在广场无所事事地游荡以等待入城。广场上的来自沙漠的人们脸上都带着一种侥幸而不安的神色，他们暂时远离了沙漠的危险与恐慌，而下一步他们想进城，住进那些白色堡垒里，他们想获得安全感。其实他们只想拥有安定的生活，而在废土之上，这就是最大的奢侈。

     我开始厌倦这种无法深入的交流，他们都在我眼前，对我说着话，也是对着所有人重复的话：职责，烦恼，处境，优越感，不安……但他们的心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这无端地让我很疲惫。我再次走向沙漠，走向荒野，在城区以外的无尽荒原游荡，带着我的盖西迪与史力克。




     哦，史力克？史力克那时还在我身边？抱歉我现在的记性越来越差了。一路上我们都会有很多选择，有些无关紧要，有些我们认为很重要，而其实，人并没有什么最好的选择，任何选择都会有回应，全部的问题在于人愿意接受哪种，还有坚持什么。

     在地下掩体城的广场我曾遇见一个小鬼，他反复唠叨着他正在寻找尼克森先生——那是他的一个洋娃娃。我可以将在角落找到的旧旧的小玩偶还给他，同样也可以教会他“人生的残酷”，我可以想象自己在他面前慢慢撕碎这个人偶，然后不去看他惨白小脸再慢慢走过他的身边，这时他背对着我说：当我长大后，你就会变得很老，然后我就会对付你的。对我来说这个场景很难忘；而这个小鬼，会记恨我一辈子？还是会同他其他仓促灰白的童年经历一起湮没于记忆之中？都有可能吧，但所有的前提是：我做了或是或非的选择。同样我也可以什么也不做，保留这个玩偶，将它作为旅途上的小小纪念品，这个小鬼很快也会忘记曾经陪伴过他的童年玩伴，转而飞快地进入他的成年期罢。


     但真相，则是另一回事了。

     好吧，或许史力克没有离开过我，我没有任由他被奴隶贩子追逐，我也没有让麦塔则在我的手臂上烙下烙印，我还是干净的。这是不是真相？我不清楚，我只是在叙述模糊记忆里的往事，或许它们已经在我碰触不到的地方做了改变。在我未知的领域中，时间长河里曾激起过巨大的涟漪，有过不同的分支，分裂过不同的区间。我曾身处其中，但无从感知，无从体验，无从经历。我不清楚它们是从哪里开始，又在哪里结束。我只有记忆，而记忆只是载体，载体的载体是微小的我。而我能确定的似乎只有结果，结果只在当下。和那些我一路上经过的城镇一样，我可以改变一些，但它们的最终的结局我无法改变，我做不到拯救也做不到毁灭，我不是英雄，我不是拯救者，我只是废土上的一个过客。我能够把握的，只有现在这一刻。而现在的我依然孤身一人站在荒野，等待着我的命运降临，等待着做出抉择。


     无论如何，史力克的未曾离去依然让我感到一丝温暖，即使是现在的我也一样。

     那时我们游荡在荒原，将我的使命抛之脑后。在这些荒芜的黄土之上，充满着与它外表不符的勃勃生机，我们会遇见强盗，武装的守卫，私酒贩卖者，还有变异的生物们。跟他们打交道其实很简单，攻击互殴或者交易或者悄悄走开，干脆明了。至少不用想太多。

     那时的自己，也许可以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就这样继续终日游荡，终有一天埋骨于此，在临死一刻，聆听到未知的冥冥之声：

     ——安息吧，获选者

     ——你已经升天了

     ——荒野将你的生命给夺走了

     ——阿罗由试着派出更多人去寻找伊甸园创造器，但他们都很快就死了。接着，村庄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你死了

     ——你的村庄毁灭了，村民都死于饥饿之中了

     ——你死了

     ——你找寻伊甸园创造器并且将它带回村庄中的任务也因此而失败了

     ——你死了

     ——你再也不会知道你被绑架的村民们发生了什么事了

     ——你死了，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也将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英克雷军因此崛起，将FEV病毒给散入了大气之中

     你的死也造成了世界上所有的人命运的结束

     ——英克雷军日渐强大，并且将FEV病毒放到大气之中

     ——上百万人死亡，地球又再一次的陷入寂静之中

     ……

     就像一首狂野的小诗。


     而那时的自己，并没有想太多，和史力克与盖西迪一起，将一切都抛在脑后，自顾自的走着，战斗着，非常开心。我们遇到的那些变异的老鼠像野猪那么大个，褐色外壳的毒蝎翘着带着巨大尾刺的尾巴张牙舞爪，但我们总是很轻易地就解决它们了，就像玩儿一样，因为我们很强大啊。


     我记得我们曾经遇见一群变异的“孢子植物”，它们是一种变异了的巨大花朵，巨大的茎干长满有毒的硬刺，它们会将这些硬刺射向周围的人或者动物，作为攻击，然后吃掉它们的尸体。我们三人轻易地解决了它们，甚至没有用到我的枪。我记得我曾在阿罗由的村庄遇见过它们的同类，巫师哈库林——那个干瘪的老头子曾拜托我解决草药田里冒出来的的两株，那时的我拳打脚踢费尽力气才解决它们，然后满脸青肿地去找哈库林时，他一本正经地替我疗伤，而脸上却带着那种不明就里地坏笑表情，让我怀疑那两根可恶的植物是不是原本就是他种出来的。

     我记得刚刚离开阿罗由没多久的时候，每当得到一些消息，我就会跑回村子，满心欢喜地报告长老：有人说看到过那个商人伊克；有人说他知道避难所在哪，但要我做一些事情他才会告诉我……等等等等，但长老只是微笑着颔首看着我招呼我休息。我开始感觉迟疑。我走在村庄，那些过去我所熟悉的人们看到我，也都带着这样的表情：温和宽容的微笑，与我说话很客气，带着尊敬的味道，而我却觉得异常陌生，异常的压抑，到最后我想对着他们大喊：是我啊，我是Cipher，我生长在这里啊！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在去了丹恩城后的有一天，我模糊地想到一件事情：在我之前，还有很多获选者从这里走出去，他们所有人都走过我现在所经过的路，而他们，都一去不复返，没有了任何消息。

     从那以后，我不再回阿罗由。


     有一天的夜里，我们经过一片荒郊，那是在摩多克城与地下掩体市之间偏南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废弃的汽车修理厂，外表上跟平时经过的废墟没什么不同，但事实上这里是一群强盗的聚集点，他们发现了我们，并想要干掉我们。

     那时我的心里没有一丝畏惧，我有史力克，我还有盖西迪，我们一把10mm冲锋枪，一把223口径Colt Rongemaster半自动来福枪，一把散弹枪还有一大堆子弹，我还换上了铁装甲——都是在地下掩体市广场的开心哈利店里老板那偷来的，之后我还一本正经地拿这些赃物与他交易，他一点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儿。我把装备分给盖西迪与史力克，盖西迪很爽快地用上了，而史力克温和地笑着接过来放进自己的包裹，却还是坚持用以前我给他的刀子跟长矛，我也没有勉强他。我会保护他的。因为：我们很强大啊。


     一开始，我们毫无畏惧地还击，我看着这些强盗中枪倒下，我听见他们在黑暗中哀嚎，我心里有些紧张，但越战越勇。我继续射击着，盖西迪在我身旁开枪掩护，而史力克冲上去与他们搏斗，这让我有些担心，但并没有特别小心。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感觉到一丝不妙，隐藏在黑暗中的他们一个一个出现，他们人太多了。那些倒在地上还活着的躯体发出呻吟与哀嚎，却没有让他们退却，他们反而更加想干掉我们了。这些阴影中的杀戮者将身影隐藏在黑暗中，借着黑夜的掩护，跨过倒下的同伴的躯体或者尸体，慢慢地靠近我们。我没法一枪解决所有人！我开始异常紧张，感觉疲惫。我听见他们的叫骂与取笑越来越近地在身边响起。他们开始击中我们，用刀或者是枪。我开始慌乱了，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没有主意。终于，他们彻底将我们包围了。我们的前后左右，都是这些强盗，他们冲我们狞笑，却并不急于开枪，像猫在玩老鼠，我想我们都会死在这。


     我呆呆地立在黑暗中，盖西迪跟史力克也都靠在了我身边，而我没有了任何主意。这时，盖西迪突然举起枪托撂倒我旁边的一个女贼，用力在我背上推了一把，对我喊：跑！我身不由己，踉踉跄跄地就向前冲去。女贼身后并没有其他人，这正是包围圈的薄弱环节。而眼前就是一片杂树林。那时的自己脑海里一片空白，身后传来了打斗声与叫骂声，我借着推力冲进了杂树林，我想我该停下，但双脚却像是不是自己的一般，只顾一个劲地向前冲……


     我在黑暗中不顾一切地跑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终于乏力地倒下。

     靠着树干我开始哭：我弄丢了盖西迪跟史力克，我居然丢下他们自己跑了……他们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我抱着膝盖哭得力竭，却听到身后的树丛中传来响声，我却只能无力地抬起头张望。

     可我看到了他们。

     史力克扶着盖西迪摇摇晃晃地从树丛一边走出来，他们还活着！那一刻我相信上天有一双眼睛，我从内心感谢上苍。


     我支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冲向他们。盖西迪伤的很重，浑身都是血，他替我挡住了所有追击的枪弹。我无法想象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但他看到我的时候，只是乏力地笑笑，然后就昏了过去。我再次哭到视线模糊，却一肩担起他的另一只肩膀，同史力克一起搀扶着他，摇摇晃晃地向地下掩体城走……


     到达的时间依旧还是夜晚，广场诊所的安笛尔对我说：给我450，我治好你们所有的人。

     我咬着牙沉默地走出诊所，我没有足够的钱。

     怎么办？我看着靠着墙头躺着的盖西迪，再一次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怎么办？我想跪在地上大哭。但仅存的理智没有让我这么做。

     我努力回忆自己的的医疗知识，在阿罗由以及一路上我所学习到的零星急救方法，我找出所有的治疗粉，所有的医疗针，找史力克要了在蜥蜴城找到的医疗箱，我替他胡乱包扎着，用我一切能想到的方法为他医治……

     太阳出来的时候，他醒了，开始冲我们笑，说：希望这些药不会对我的心脏产生什么副作用。他看起来好多了，就是脸色有些苍白。他背朝阳光站了起来，这锐利的光线为他画上了一圈金色的轮廓，他还是英勇无畏的盖西迪啊。

     然后他用他粗糙的手摸摸我的脑袋，像父亲在安慰他的女儿。

     而那时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也笑了，我又高兴起来了，像个无所不能的小女巫。我做到了，我救到了他！

     ……



     年轻的时候，人总想越过山脉，越过山脉，看见了一方海洋，他就以为看见了世界。

     年轻的时候，人总以为：自己所经历的就是整个世界，而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是无所不能的。

     世界是如此广阔，有人穷尽一生，只能窥见一角，但并不自知。


     我现在坐在这里，尝试回忆一些事情，我记得起它们的细节，却想不起它们具体发生在什么时候。也许刚刚发生，也许已经过去很久。我只能感觉它们很遥远。所有的这些记忆，都像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我失去了时间的距离感。

     我现在只能坐在这里，在这时空的间隙之中，想：我要做什么？

hunmio

世界
http://www.bn13.com/bbs/read.php?tid=35058

孤独的色狼

鼓掌，看得我入神了。

eyeball

写的好啊

vaultboy

好好好！

紫夜

废土的东西理解不能啊

司马莫言

路过的路人甲，顺便支持楼主一下

新来的守桥人

顶一个


喜欢这种类型的

hunmio

谢谢：）

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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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

的说李子

不错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