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去(非辐射背景，字多慎入)

popeforever

念去

中产阶级的一个标志是，不但要装扮人，还要装扮屋子。用昂贵的大理石铺地，用精美的画装饰墙壁，在天花板上挂着水晶吊灯，与此一道的当然还少不了漂亮的植物盆栽。那些人开车去买，一盆盆的搬，先填满后备箱，再填满房间。

万萧的父亲是做这个生意的，他想在市场上脱颖，便整日在网上查找此行最新消息，终于有一日被他查到德阳有一种新型产品，不但更加好看，还能释放大量氧气，正好迎合中产的健康消费心理。他看中此项目，打算带着万萧同去考察。

万萧刚从大学回来，待业在家，感受到各方压力，这次正好借机泄压，便爽快地答应了父亲，上了路。

这条路两千两百五十公里。

从宁波坐火车到成都两千两百公里，从成都换汽车到德阳又是五十公里。他们出发的时候赶上五一尾期，只买到两张站票，人贴人的卡在车厢里一天一夜，又强打精神的在汽车上颠簸了一个小时后，才抵达德阳汽车站。

如此紧赶慢赶，却发现所谓新型产品，不过是优质花加上一个产氧器，产氧效果甚微，价格却贵了一倍，父亲十分失望，草草吃了晚饭后便找了间旅馆睡了。

万萧坐在房间里，却看见电视上放的多是当地的陌生节目，父亲的鼾声让他心生烦躁，便蹑手蹑脚的出门，独自出去闲逛。


马路沿线尽是各色商铺，万萧点上烟，漫无目的的跟着路走。这样边走边拐了几十分钟后，忽然一行古庙扑上眼来。

抬头看去，只见庙前立着一块石碑，上刻“文武官员下马碑”，碑上牌楼挂有一匾，规规矩矩的写着“棂星门”，万萧站了一阵，还是没有进去。

墙边木牌上刻有简介，此处原来是德阳文庙，三大文庙之一，南宋开禧二年始建，明末毁于兵火，清顺治十八年增建，以后屡有修葺，道光时期的维修奠定了现在的规模。

万萧心想如此，八百年的战火，八百年的风削雨蚀跟人对立起来，夜露从砖瓦梁柱间渗出，慢慢竟有了些悲意。

出来时，一辆摩托停在路边。一个戴着头盔的男子骑在车上，对站在车旁的年轻女子说些什么。

万萧从旁边走过，有意无意的凑近听了一句：我怎么会嫌你麻烦，刚才那个人不过是我的表妹。

如此走着，夜色渐浓，凉意也在不经意间冒出来了。

万萧又点了一根烟


一路矮房高楼，一路黄灯烈焰，一路思绪乱飞，终于想到就业问题，陌生城市实在的出现，陌生人如游魂般来往穿梭，万萧感到被抛离的不安，心头焦躁起来。

眼前一座露天公园，散落的昏暗路灯，零碎的铁制长椅，几十个人。

几个人在长椅上或坐或躺，几个人盘坐在草坪中喝酒，一个女人坐在秋千上来回摇荡，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不停道歉的男人，一群小孩从身边跑过，似乎在追逐一只看不见的蜻蜓，他们的身后跟着紧张的家长，手里还拿着皱巴巴的童装。

万萧找了个没人的椅子坐下，安静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人慢慢变得看不清，孩子们也散去了，夜色如同砚里的墨块，被熬的化开了。

最后只剩万萧一人，他觉得饿了。


转到面馆，万萧要了一碗牛肉面，无聊等待中他看到了墙上的一幅画，一叶轻舟漂在江心，两边的青山仿佛要压过去。

万萧睁大眼睛，就着暗黄的灯光看，似乎看到舟上立着一位女子。

这时，身后忽而传来唽唏声。

他猛回头，只看到对面的窗口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这时一个身穿素色长裙的女子从里边现出，小心翼翼的端着面，袅袅地从暗处过来了。

万萧想躲开，却又察觉，他是在看人，人却是不看他的。

他便小心的把头偏了偏，藏住火热的目光，这下看清楚了些。

对方是个瘦弱的身子，在两道细长的浓眉下，镶着宝石一样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在平淡和妖媚间游离，却流出一丝忧郁，鼻子较小却高挺，虽然此时光线昏暗，可是她的眼睛恍如汩汩涌动的月光，这光铺洒来时，万萧战栗起来。

面终于放到桌上了。

万萧抬起头，说：你好像那画上的女子。

对方忽然一怔，侧耳听了一下，僵立在那里。

许久了，她又抖抖衣袖，流下泪来。

万萧措手不及，女子又袅袅地走了，好似从未来过。


万萧想上去看，又怕造次，魔怔许久，只好匆忙的吃了几口面，丢下十块钱，逃是的跑了。

走十几步，回头看，面馆只是模糊的影子。

他挥了挥手，上了一部计程车。

车经过公园，左拐右拐，上坡下坡，万萧觉得好像是在走向黑夜的深湖，走一截，没一截，终至是彻底淹没了。

怅恨地回到旅馆，父亲的鼾声依然响亮。万萧摸到床边躺下，却许久的睡不着，将将有睡意时，父亲却醒了，洗漱收拾一阵，说起来了。

拉开门，走到清冷的街上，天刚蒙蒙亮，裹着一层浓雾，两人坐上车，他感觉自己被被父亲，被车，被这城市推着涌着往前走。

如是行五十公里，至成都，买了火车票，又等了两个小时，上了火车。

万萧看见火车缓缓启动，窗外人屋后退，哗哗声遍遍传来，心下晃当当碎了。

他是永远看不见这女子了。


回到宁波后不久，他找了份工作。

每天早起晚睡，加班频繁，有时候刚睡下，又被一个电话叫起，久而久之，便神经衰弱，干脆失眠，某日他睡不着，朦胧恍惚间见到——

几条蛮汉，打着赤膊，喷着口臭，坐在桌子边。那服务员端面过来，却被一个汉子一手搂过腰，一手伸入裙里，带着狠狠的笑。

她好似又哑了，只是瞪着无用的眼睛，任泪水河流一样默默穿过夜晚。

万萧后来一连几日，又梦到这个场面，便想是不是她托梦来了。可是推窗一看，街上人群涌动，车流不息，热闹声不绝于耳，他便宽慰自己。这事不可能发生。两人唯一的关系，只有融入了那女子气息的，数千公里宽的空气。

他于是又回忆起那一晚面馆的一瞥，回忆起女子悠悠的步子和幽幽的神情来。那画面如电影般一遍遍倒带重放，万萧心里却凄凉下来，他努力回忆了几下女子的样子，却是什么也回忆不出。

好似粉末在水里稀释了。

好似棺材合盖。


如是春来暑至，天渐渐热了，一个下午万萧在公司里听到某人高喊，四川地震了！起初他并没在意，却又听到喊声道死了很多人。他便开了网站，细细查看起来，一条条点进去，一条条跳出来，忽的两字映入眼帘，硬生生好似禁咒，那两字正是德阳。

这两字如此清晰，如此明白，万萧便忽然见着那水泥板倒塌、窗台破碎，可怜的服务员被压在废墟之下，睁大眼睛对着黑暗，一遍遍望，一遍遍听，什么也望不着，什么也听不着。

万萧中了祟，竟是半刻也呆不得，急急回家。

胸口似有熔岩涌动，喉头翻滚，却不能言语。

那夜他守着电视和电脑，看了一晚的断壁残垣，每一具看不清的尸体似乎都像那女子。他听到身后的钟声滴滴答答传来，想到若是剩下的那么多秒，那么多分，那么多天，那么多年里，她的气息如那扑下的尘土，终是散去，他就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他的身体在房间里，心却从窗外飞出，飞过楼房，飞过高山，飞到德阳角落的某间昏暗面馆里。

当太阳重新升起时，他灌下一大杯咖啡，出了门。

飞机起飞，万萧的心被提了起来。他看着外面的云，纯洁安宁，好似四川的一切都不过是个幻影，没有垮掉的房子，也没有满是灰泥的尸体。

飞机进入一片巨大的云团，他感觉像滞在云中，许久走不出一步。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终于到达贵阳，出了机场，去成都又是七百公里。


火车到了成都，却发现长途汽车已经停运，于是便用两倍的价格包了辆车，慌慌的赶往德阳。

一路上尽是废墟破搂，一路上尽是惶惶不安。

还有军车和救护车，还有士兵和医生。

还有那挂着血污哭号的人，还有那一具具被床单覆盖的尸体。

夜深如雾，只有路边有些灯火。

万萧觉得风穿过车窗撞进来，额头慢慢烧起来。

如是行了一截，看见一排路障，几个士兵打着手电探过来。

万萧问，德阳怎么样了？

士兵说，情况很糟，不过得到控制了。

士兵问，你这时候去德阳做什么？

万萧说，我家人在那，我很担心他们。

士兵叫他打开门，探身进来检查了一下，就挥挥手放他们过去了。

如是行了一截，又看见一排路障，几个士兵靠过来说，请保持乐观，完了又告知一串号码和地址，说在万一的情况下可以到那里找人。

万萧想自己总算到德阳了。


下了车，重新拦上一辆计程车，对司机说去文庙。

司机说，你这时候还去文庙做啥子哟。

万萧的泪便滚下来。

迷迷糊糊拐了几道弯便到了，万萧从车里爬出来，不见一人，文庙完好，木梁依耸，石碑高匾，寂静如画，万萧耷拉着身子，疲惫欲死地沿路走。

走了几个钟头，天色暮了，万萧听到一片嘈杂，有痛苦的嚎哭，有急救的警报，万萧看到远处的红十字旗和临时的帐篷，便奋力跑去，可到跟前一看，却都是受伤的孩童。

万萧再抬腿已抬不动了，衰竭地爬了几步，终究是倒下了。

德阳市中心的房屋大都无恙，万萧看着天空，一根细长的火烧云刺过天际，宛如一条赤蛇，隐隐约约的藏在水里。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从五千里外迢迢赶来看望一家面馆，却连地方都不知道。他闭上眼睛，想就这样睡了，可是身子却开始摇晃。

疲倦地睁开眼睛，看了很久，才看到一个护士在推他。

护士蹲下来，隔着巨大的口罩隐隐能看见嘴唇在动，先生，你没事吧？

万萧颤抖着坐了起来，却是连维持的力也没有。只好把手放在背后撑住，细细地说，请问这附近哪有吃的。

护士立了一下，又蹬蹬跑开，过了一会，她拿来一袋面包和一瓶水。

吃完了，万萧站起来，这才看清那些裹在白布里的孩子。

一些已经睡着，一些在不停的哭嚎，有个小女孩左腿缠着绷带，身上的衣服带着血点，她坐在地上，两只眼睛四处张望，像是在搜索什么，这样到处望了一阵，又呆呆怔住，缓缓低下头，眼中默默流出泪来，万萧心里猛地缩了一下，这般神情如此熟悉。

那个女子的模样又冒了出来，低下的头，细长的眉，忧郁的眼神还有那汩汩涌动的月光，一切重新变得清晰，就像一张照片一样摆在他的面前。他的心又收缩了一下，再收缩一下，直到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期盼，所有的疲倦，所有的悲伤，都浮出水面。


夜里，万萧想走，却看见四周的路灯几都灭了，他分不清方向，就枕着一块破烂的棉布昏昏睡了。

次日，汽车的声音和呼喊声一起响起来。

万萧和孩子们一起坐起来，看到不远处停了几辆印着红十字的绿色装甲车，一群士兵集结在一起，一个军官正在下达命令。

周围的市民和护士都鼓起掌来。

万萧也举起无力的手，软绵绵地跟着拍。

掌声停止后，有好长一段寂静，然后万萧看到士兵分成几队散了，他便也跟着一队，浑沌走掉。


万萧找相似的路走，用直觉来判断，从人多到人少，竟是越走越太平。

这样胡乱走着，倒真又看到了那个露天公园。

绿地还是绿地，长椅还是长椅，那个秋千依然摇摇晃晃，一些人坐在草坪里，背包棉被放在一边，表情轻松的聊天。

万萧想，世界还是昨日。

不用再哭了。


穿过马路，一排小店抖到眼前，虽看来无损，外面却都蒙了一层灰，风吹起时，黄土飞舞起来。远处，又是车辆，人群、落落的铺成一排，把路遮蔽了。

前面就是面馆。

好似游过大海，看到码头边洗衣的妇人。

万萧摸出一根烟，慌张点上，步行往前了。

如是胳膊划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后背又阴凉起来，万萧才走到人群处，却赫然见到面馆的外墙已经倒塌，钢筋水泥散了一地。

外面围了一圈布带，将这残破隔离开来。

万萧心急如焚，弯腰蹲下，从下边钻了进去。

几个士兵蹲在砖瓦上，用手小心的搬动石块。

一股腐烂的味道从脚下、地面和砖缝间不停冒出来。

万萧惊惧起来。

他探直身子，将头够了过去。看见店老板，店老板也看见了他。

眼睛瞪着，看着他。

人的衣服却只有灰蒙，人的腹部穿过了一根钢筋，一只蜈蚣正从嘴洞里慢慢游出来。

万萧转身吐了，两腿战战，背部冒出大汗。

他觉得店老板还是看着他。

他觉得这里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瘟疫。

他忽然悲怆起来，忽然想到女子的脸也塌陷了，眼珠挤了出来，沙土埋在干枯的头发下。或许只有细长的眉毛和瘦弱的身子，还能提供一点去年的影子。

这就是飞机、火车、汽车、石碑、两条腿、一个流泪的女孩。

这就是两千五百公里路、半边天废墟、无数具裹起来的尸体。

这就是梦境，魔怔，中祟。

这就是早已明知的真相。

万萧抽搐起来，勉力打起精神后，跌跌撞撞又去扒砖。

万萧用手一点点抠。

抠出了老鼠的尸体、碎石和玻璃，素色的布条，一张残缺的画。

他的心像一片惨白的沙滩，悲伤的波浪扑上来，摔得粉碎，又扑上来，摔得粉碎。

一时间望眼连天，一时间望眼连天，忽忽地伤心自怜。

damahu79

精神支持。。

高唱：念来去。。。。。。

大熊猫

跟着唱.....

jasonge

这是小说？

popeforever

小说

eyeball

四川兄弟给你顶起 请让我在这里说声谢谢 谢谢同胞们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地震后我在都江堰吃的是你的捐助的食品,住的是你们捐助的帐篷,用的也是你们捐助的物资.我们会抱着感恩的心重新振作起来的!

老钱

格老子勒给我们好好重建就够了。。。川中汉字不要客气！